marias

闵玧其又没遇到什么好事，他坏事儿遇习惯了，但是这次坏很多，身家差不多都搭进去了。
他卖掉声卡话筒和键盘，搞了个工资还不错的快递员的活，运气歪到这儿，不是那种每天穿越城市派件的，他只用待在旁边大学的一个快递点，给包裹编号，发短信，从早上十点到晚上七八点给学生找快递。
其中有个学生的快递尤其的多，几次之后他拿起包裹看，收件人金泰亨。
一周之内，又一个。
“名字？”
“金泰亨。”
闵玧其抬眼看他，学生黑头发，一双大黑框眼镜，眼睛躲在长刘海后面投来“我是本人”的视线。闵玧其弯腰拨弄几下，把东西翻出来给他。
男孩拿到了就笑，收个快递还这么开心，是买的很喜欢的东西了，走之前说谢谢。
对，他也是为数不多会对自己说谢谢的，每次都说。

下一次是和他室友一起来的，趿着拖鞋有说有笑，头发剪坏了，刘海短成狗啃式，有点滑稽，但把眉目清晰地露出来，显得精神，闵玧其一时间说不上这是好看还是不好看。他不是很懂现在的潮流。
他们只对视两个回合，多少号，xxx，名字，金泰亨。
闵玧其不是认不出来他，但每次都会问一遍，听他嘴里说出自己的姓名。
还加上一句谢谢。
搬快递不太干净，闵玧其的工服和其他快递员一样脏兮兮的，他刘海也长了，懒得剪，黑帽檐一压，漂过色的发丝枯草一样支愣出来，可能没几个人记住他的脸。
雨天情况更糟些，他赤手弄了几个雨天，回家洗不干净手，后来便带上手套干活。

他知道这样不太好，但还是没忍住去看他买的东西，大部分是画材，衣服之类的——看来是个艺术生。也有一些休闲小零食，份量可不小。金泰亨有时候中午穿的齐整，挎着布包过来，是刚下课，有时候是傍晚刚洗完澡，头发还湿着，穿着T恤大裤衩，手里提一个摆放乱七八糟的澡篮走过来，男生就是懒，能一趟拿了的不会跑两趟。有时候一看就是没课睡到下午才起，衣服皱皱巴巴，头发翘着，眼睛都睁不开。

事情大概从他不久后摘下眼镜时开始变化，闵玧其早知道这张脸就是帅，怎么也挡不住的，他来拿快递的时候会有很多人看他，闵玧其还是淡淡的那两句话，号码，名字，只是金泰亨报名字的吐字变得模糊，快速，且小声，连带着句尾的谢谢也要飘散了。

金泰亨瘦了很多，脸颊上剩下那点儿肉也没了，脸部线条又明显一些。他们大概保持着至少一周见一次的频率，闵玧其想自己是被这份机械无聊的工作搞疯了，靠脑内记录一个购物狂魔的变化确认时间的流逝。
他查看那个砖头一样的包裹，是一本关于演戏的书，年轻人想法挺多。
再下一次见到他时，金泰亨染了金发。

闵玧其的目光在他发光的脑袋上多停留了一秒，男孩开口道，还是我，染了个头发而已。说着要掏学生卡。
有段时间快递管的严，说冒领现象严重，需要携带身份证明。有一次金泰亨来拿别人的快递，闵玧其看了他一眼，说不对，你回去让他自己来拿吧。金泰亨瘪了瘪嘴，又不想为难他，转身走了。闵玧其去扫下一个学生来领的快递，想如果他要多磨蹭几句，自己也不会给他的。

后面有几次金泰亨总是快到他下班的时候才来，闵玧其假装在快递车里多找一会儿，把他的东西递过去。
之后时间越来越晚，那天晚上闵玧其收拾妥了，刚跨上快递车点起一根烟，一个黑影从远处跑来。金泰亨气喘吁吁地喊让他等一下，闵玧其吐出一口烟气，想这不就在等吗。
“不好意思，因为是马上就要用的东西。”
“那怎么不早来？下次我就直接开走了。”闵玧其把锁开开，打着电筒给他找，要入冬，天黑的早了。
“最近在排练，实在没空……谢谢！”
闵玧其看过那个包裹，是些工具配饰布料之类的东西，还有油彩。
金泰亨，会和快递员聊天的小孩。

又过了一周多，金泰亨是红着眼睛来的，还卡着他收班的点，旁边同事都走了。昏黄的路灯下金泰亨的脸肿得像个面包，也不知道这样还要来拿快递是为了什么。闵玧其嘴里叼了半根烟，到了下班的时间没其他人来，也没人管，想了想举起烟盒，问他要不要。金泰亨吸了吸鼻子，没反应过来，条件反射地接了，回过神后手里多出一根香烟。金泰亨慌慌张张的，含进嘴里，闵玧其唰的一下就摁了打火机，火苗一窜而起，把烟点着，金泰亨都没反应过来。事已至此他试着吸了一口，差点没把肺咳出来。
得，原来真是一点不会。闵玧其抢在对方扔掉前把刚燃了几秒的烟夺过来塞进自己嘴里，他手头拮据，烟要省着抽。
“不会抽别接啊，行了，年轻人什么过不去的，东西拿好，我走了。”闵玧其踩下油门，一骑绝尘。

闵玧其挣了点钱，把欠朋友的钱还得差不多，又开始琢磨，这一学期做完，明年他就又可以买设备了。琢磨着琢磨着，一个人从远处走来，闵玧其看得饭都忘了扒。
金泰亨染了一头火红的头发，蓝色眼睛，化了精致的妆，身上白色军装，外面一件披风，神气得像天神下凡。
他一边走一边披上黑色羽绒服，企图让形象不要那么夸张。金泰亨走过来，闵玧其放下手中的盒饭，在衣服上抹了把手。两个人对上眼神，金泰亨倒是很紧张的样子，先低下头，觉得尴尬。
“今天这身不错啊。”闵玧其没问他编号，直接去快递堆里找了，金泰亨脸红，说今天学校剧团演出最后一次彩排，服化道都上。
闵玧其客套几句说他厉害，金泰亨还得意上了，问星期六你们放假吗？闵玧其说你看我周六歇吗？就是下班早点，五点就撤。
那你要不要来看我们的剧？金泰亨捏着披风角。
闵玧其惊呆，这是个什么事儿。
金泰亨说上次谢谢你，那次其实就是排练被前辈说了几句。
闵玧其心里吐槽，谢我什么，谢我拿烟呛你。
金泰亨真掏出一张花里胡哨的门票来，跟他一手交快递一手交票。
这叫个啥啊。

闵玧其的单反也卖了，不然他可以带上的。演出八点开始，他交工后回去换了身衣服，洗了个澡，抓了件皮衣外套就出门。
他把刘海撩上去塞进帽子里，世界久违地亮起来。虽然工作在学校这里，闵玧其还没真的进过校园。他随着人流往礼堂的方向走，演出主角的宣传立在门口，金泰亨的单人挂画最显眼。

金泰亨再来时头发褪成了粉色，问他上次演出怎么样。闵玧其说，哦，不好意思，公司临时有事儿没来成。

金泰亨换发色换了很多次，有时候带着妆，有时候脸上毫无血色。闵玧其觉得也挺神奇，好像不知不觉间金泰亨什么样子他都看过了。

过两件就放寒假了，他的工作将要告一段落。今天没有金泰亨的快递，但是闵玧其在收工前一刻偏偏又看到他摇摇晃晃地来。这人时间掐的准，都有经验了。
他把头发染回黑色，闵玧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，死板的黑框眼镜，又想起他最光鲜的那一次，红发白装。
金泰亨喝醉了，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快递车驾驶位置旁边，闵玧其让他下去，金泰亨一开口就是酒气，说我不下去，你开车吧。
我开车？你想去哪儿？
随便去哪儿，你带我回去。
……什么鬼话。闵玧其踹了踹车前铁皮，脆弱的快递车晃动起来。行了，发什么疯，下去吧。
金泰亨不说话，下了车。

闵玧其就没再来了，金泰亨的快递短信最后一条还是【BH快递】取件码xxxxx三日不取走逾期退回，谢谢，如有问题联系193xxxx0309
那个电话到底是不是闵玧其的，金泰亨给那个电话发了个短信：您好，我的快递没有拿到。
对方回：不好意思，我已辞职，有事请联系xxxxxxxxx
金泰亨把这个号码存了下来，回：好的，晚安。